三
谷英公及其子孙们为张氏家园构筑了重重关塞,外界的敌人要想打进来固然很难,然而,里面的人想要走出去也不容易。封闭式的耕读方式在带给了张氏子孙绵绵福祉的同时,也在他们通向山外的道路上布满了荆棘。
“兴门第不如兴学第,振书声然后振家声”,这是几百年来张谷英人最常用的一副门联。然而,“兴学第”、“振书声”的内含难道几百年都不需要变化吗?如果环绕大屋的渭溪变成了一潭死水,那么大屋不就成了一部被岁月浸淫得发了黄的史书?
我们们注意到,从明洪武年间到清末民初这一段历史时期,湖南的教育普遍经历了两次飞跃。一是自宋代书院兴起,尤其是岳麓书院、城南书院成为宋代理学重镇后,办书院之风从长沙幅射,各地纷纷响应。我们手头有资料的距张谷英村百里之遥的书院便有康熙五十九年的岳阳书院(岳阳)、天岳书院(平江),同治七年的爽溪书院(平江),光绪十年的金鹗书院(岳阳),光绪十三年的慎修书院(岳阳)。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张谷英村不为所动。二是民国时西学倡兴,各地都办起了新式学校,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张谷英村也不为所动。在水车的吱哑声中,青云楼私塾如一位佝偻的老妇,伫立在残阳之中。人们都不言利,不讲钱,不经商,乐天知命,耕读度日。
岁月悠悠,渭溪缓缓流淌。虽然它水浅流细,但将汇入更大的河,然后汇入洞庭,奔向长江,奔向大海。长江波涛滚滚,大海风起云涌,难道渭溪还总能那么纹丝不动吗?
谷英公第十八代孙张晦之应该说是走出了张家大屋的人之一,他在民初鼓吹革命,曾经担任过《岳阳报》第一任主编,他在报纸上就掷地有声地说:“吾愿变暮气为朝气,变畏心为敢心,务使学变而新,农变而富,工变而巧,商变而赢”!
我们以为,“学变而新”,其中也包含了对耕读方式的批判,包含了对新学和科学的追求,是大屋人千年长梦的觉醒。
四
我们是以研治文史为业的,曾为自己的书室撰过一副楹联:镇日观书,历万里关河,千秋人物;片时倚枕,对一帘残月,四壁虫声。我们觉得一个不懂历史的人只能过一辈子,而一个研读历史的人却可以在精神上与古人交流。无疑,这是幸福的。然而由于研治文史,“秦时明月汉时关”,面对风物总有一种沧桑感,总觉得自己被一片旧时月色所笼罩。无疑,这又是伤神的。
我们就是将这种复杂的感情留给了张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