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得如同黎明一样

  虎形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二十多年来，我无数次地去过那里，我的脚印就像邮票，在那一片山水之间广为发行。到底是什么迷惑了我的心？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以前为什么就忽疏了，竟然没有认真地想过？
　　只这样一想，我的心就像一件瑶山挑花裙，忽地就缀满了烂熳的回忆……
    一、草原（高度和视野、一块值得纪念的石头）
　　“草原”这个词很容易让人想起天苍苍野茫茫的北方。初上虎形山，听说有一个村子叫草原，心里有一种奇异的错位，很遥远的错位，便觉得那里的风光陌生起来。
　　草原村位于乡政府西6公里，因当地野草丰茂而命名。草原村看起来是平地，海拔却有1500多米，村子中心有一个供销社和一座昔日大队部的礼堂，都是五十年代的建筑，我每次去都会在那里歇脚，看看墙上的五角星和毛主席语录，或者在供销社买一包糖粒子，那感觉是非常地怀旧。我一直认为，这样子的细节，在我的旅行中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们让我的心抵达了本质的世界。
　　从供销社的屋背后，再往前走几百米，很平坦并且似乎平淡无奇的几百米；所谓奇迹往往就是这样，一开始总是毫无预感，仿佛什么也不会发生。最后的悬念是横在眼前的那一带树林，很快穿过突然发现，已经来到悬崖绝壁之上，群山万壑蜂拥着奔来脚下！
　　一个雨后的傍晚，夕阳回光返照中的一云海和我的呼吸一样凝固不动，怦怦心跳依然清晰如钟，子虚乌有的雾，在数秒钟之内埋葬了茫茫群山，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只觉得脸上凉浸浸的一湿，眼前的一切都不见了，甚至包括自己也不知身在何方，那真是我生命中最大的一个迷藏。就是在这里，我沿着悬崖探身采摘了一大把的杜鹃花，插在一个小女孩的背篓里。先天晚上我就是借宿在她们家里，她们的木屋就在离悬崖不远的地方，我记得晚霞在火塘里燃烧的声音，月光落在被子上像梦的包装。
　　不能不提到悬崖边上的那块石头，它不像什么，就像一块石头。它的意义在于，在高高的悬崖上，你可以获得更上一层楼的高度。我很担心以后人们会把它叫作观景台，那样未免太低估了它的存在。那是悬崖耸立的独一无二的一块石头，攀上去要费点力气，上去一个先行者之后，顺手再牵上去第二个，第三个……大约只能容下五、六个人吧，无论是谁，只要上去了，立马就能感到天风浩荡，立马就有一种身为将军的感觉，千山万水都在统领之下。但其实，在那石头上躺下来，或呆呆地坐着却是更人性的选择，我曾经就像一个傻子一样，坐在那石头上，看群山如海，看白云横渡，看白云投落在群山褶皱上的阴影像水的波纹一样游移……
　　去虎形山旅行，我首推草原村，这大概是很多人没想到的。我推荐的是一个高度，一片辽阔的视野。山下的整个白水洞村每一座木屋都看得清清楚楚，岩儿塘村、大托村也左右分明，还有远去溆浦湘西方向的风云，还有仙女飘带似的盘山路，无一不在令人感慨的俯瞰之中。
　　面对奔涌舒卷的雾海云涛，而对时沉时浮的蓝色群山，禁不住要寻问：那些深深的山谷里，理藏着多少动人的故事？多少神秘的传奇？那些朦朦的轻烟里，有多少昨日的忧患？多少今天的欢欣？……
 
　　二、“狼夜”（“狼夜”在瑶语里是“吃饭”的意思）
　　虎形山瑶族乡是瑶汉杂居之地，瑶族既能讲瑶语，也能说汉话。瑶语近似苗语，多带鼻音，是古时传下来的方言土语，没有文字，只限于古时的物、数、色、情、性及自然变化等。
　　在瑶语里，我最熟悉使用频率最高的，就是“狼夜”这个词，无论走进哪个瑶家寨子，一句“狼夜了么”，彼此间的距离便亲近了许多。“狼夜”比“吃饭”生动也生猛多了，让我想起一个人饥饿了狼吞虎咽的样子。
　　在虎形山，有一道早点，因为其强烈的色彩，而鲜明的留在我的记忆里。那天早晨，经过供销社屋背后一户人家时，约好拍完照片之后来吃早饭。返回时大家都己腹中空空，闻到屋内的香味一拥而上。那道早点真是艺术中极少主义风格－一铁锅金黄的土豆，一瓦钵红艳艳的酸辣椒。土豆带皮，红辣椒带把。不用筷子，一手土豆，一手红辣椒，抓着吃。咬一口土豆，就一口辣椒，辣椒酸水直冒，真是开胃了得。虎形山是全国土豆生产基地，土豆粉而香；由于是高寒山区，酸水坛子自然常年味道纯真，不会败味。
　　虎形山的腊肉是悬吊在家家户户的火塘上,一年四季都有，烟熏火燎的看起来颜色黑黑，待用清泉洗净放锅里一蒸，金黄透亮的本质就出来了。不能切得太细太薄，要敦厚要巴掌大一块，咬一口嘴角滋滋冒油，芳香四溢。看起来吓人，吃下去并不腻。瑶家招待客人有敬酒、唱山歌、塞腊肉的习惯，那回与双珍、祥花、雀花、银花等一群瑶家孔雀同坐一桌，她们轮番挟了腊肉往我嘴里塞，其实我酒也喝了歌也唱了，她们是故意整我。
　　在城里我一年都未吃一块腊肉，那一顿饭我却吃一下去七、八块，真是不可思议。
　　如果腊肉是瑶家荤中之王，那么糍粑就是其素中之后吧。瑶家的糍粑一次打很多，浸在大圆术捅里，隔些日子换一次清水，可吃上很长时间。瑶家的糍粑种类很多，糯米的、玉米的、苡米的、掺和了野蕨或水莲花的，无论在铁锅里油煎还是埋在火塘里烤熟，都会散发出各自不同的香味。
　　用包袱裹几个糍粑，悬吊在锄把上带上山劳动，那是在瑶山经常可以看到的生活风情。
　　三、大托（阳光、石头比房子大、虎峡飞瀑）
　　我与老摄影影家伍振超在大托村整整住了一个星期，在终日笼罩的大雾中等待贵如黄金的阳光，犹如等待遥远的客人，它的消息是那么无望。然而我们还是耐心地等待着，在寒意的屋檐下等待着，在悬吊着腊肉与野兔的火塘边等待着，在沉重而又潮润的被窝里等待着，在闻其声但不见其人的梨花小路上等待着……
　　如此执着等待着而不离去，实在是因为这个寨子太美了！大托村的背后是罕见的地理奇观，劈面而立的雄伟的白色山体，宛如一整幅瀑布倾泻而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当地人把它称作石瀑真是恰如其分。这样大气沛然的石瀑，眼见它从天而降，却是千古寂静的大美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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