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刘诚龙,男,湖南新邵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邵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邵阳市双清区科协主席兼职政协副主席。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香港文汇报》等海内外30个省市300余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杂文、随笔1500多篇。50余篇作品入选《中学生课外读本》文集和选集, 2000年出版散文集《腊月风景》。
我与高就于国务院经济研究中心之《中国经济时报》的刘建锋兄,久有文缘,未通款曲,此次刘兄到湘西采访,毕,转凤凰,绕怀化,展转数百里,到敝地特来一聚,情意感人,惜乎敝地无甚风物,无风景以留人。我告刘兄,可否去南山莨山?此两山略为风景胜地,刘兄摇头;我告刘兄,可否去曾国藩与魏源故居,此两故居离本城皆有两小时车程,刘兄也是摇头。市区几无人文,无甚可寓目,情急之下,我问刘兄,可否去蔡锷故居?刘兄目光为之一亮,连道好好好。于是我们就去蔡锷故居。
蔡锷故居近在咫尺,不过十余公里路程,驱车一往,耗时不过一刻,我居邵阳十又余年,居然未曾一拜,惭愧,惭愧。时维深秋,天气渐冷,一忽两忽秋风飘拂,三点两点秋雨散落,略有寒意了,而出得城市,稻菽将熟,稻波起涟漪,秋风秋雨,一片秋景,也怡人得紧。不经意间,司机就喊到了,我心理没准备似的,这就到了?一座茅舍立田园间,莫说山川无甚形胜,好象是连山川都没有,有之,也只是屋背后一块土包子;房屋两间,成“7”字相列,单门独户,没着村没着店。老实说,这是江南随处都可见的景致,天降大人物于斯地,居然一点风水形势也没有吗?
生育将军的茅檐,已非原物,原屋为土砖垒砌,禁不起风雨剥蚀,早已坍塌,呈现目前的,是后来翻修的,三两根廊柱,顶起屋檐,檐上青瓦,墙壁也好象粉刷了,不是石灰所刷,当年,房屋能够用石灰粉刷的,一定是殷实人家,蔡锷出身寒微,石灰粉刷茅檐怕是困难,所以,他家粉的是泥巴加稻草,泥巴容易上墙,也容易凋落,加了稻草进去,就多了韧性。尽管蔡锷之故居是如此寒酸,但我依然还是怀疑,家道特别贫寒的蔡锷,檐上能够盖上青瓦?墙上还有余力粉刷泥巴?
蔡锷家道确实是够贫寒的。父亲是个小裁缝,常年为他人做嫁衣裳,母亲纺纱糨补之余,每天打桌豆腐做买卖。走进故居,房屋三舍三间,几无余物,将军出生的那间小屋,留有架子床,床上挂白纱蚊帐,床里盖着的是露出了破絮的浆洗印花被,舍此之外,无他物了;旧物较多的,是将军母亲的豆腐作坊里,有舂米之舂具,有磨豆腐之磨具,小时侯这些东西,我是常见的,现在是难得一见了啊,在将军故居再逢旧物,让人十分亲切,真感到岁月恍然,常见之物转眼成为文物了。
将军故居外,是一片小丘陵,高不过丈余两丈,“靠山”不太象山啊。据说,过去这片丘陵,苍松叠翠,枝繁叶茂,灌木丛生,更有野兽出没。当年蔡母十月怀胎,有夜恍惚,信步松林,忽感身疲体倦,倚坐于一颗翠盖如云的松树下小憩,睡眼迷梦,突然 一只老虎虎跃而来,她想逃,却无力,白虎奔来,却是特别温驯,倦伏怀抱,她猛然惊醒,原是睡中一梦,随之,一个虎样的小孩呱呱落地,这就是蔡锷。蔡锷起名艮寅,字松坡,其来由即本此。艮者,山也,寅者,虎也,松坡者,即屋背后,那片小松树林子也。
大人物横空出世,总要附着许多传奇,实不足怪,而实在的是,蔡锷身如病猫,而精神气势却胜猛虎。以农家子弟而再造共和,书写了一部人生传奇。将军身上,满是传奇元素,出身寒舍,无人提携,却一路高歌,迈进元勋人物;与京城小凤仙共谱一曲高山流水,英雄与美人,历来都是书家爱传、市井口耳易传的两大元素;将军虽然再造了共和,却未曾将共和造完,仅以三十又四的年寿,殒命于异国他乡,英雄惜英雄,长使英雄泪沾襟!
中国近代史,一半是湖南史。差不多沿着一条现在的320国道,湖南出了不少力挽江山于不坠、开创社稷新局的伟人,从湘东北往湘西南屈指数,湘阴的左宗棠,长沙的黄兴,湘潭的毛泽东,宁乡的刘少奇,娄底的曾国藩,邵阳的魏源与蔡锷,他们几乎都在一根纬度线上众星闪烁。如此密集的人物出现在同一片土地,湖南是不用羞愧,可将“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匾牌高高挂在岳麓书院上的。这些人物都建有盖世奇功,可惜的是蔡锷,天不假年,早逝也太英年。对蔡锷深有研究心仪不已的刘兄,特别伤感,他说:若是蔡锷不曾早殒,那么,现代史很有可能不会那么撰写NO.1 蔡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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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锷心是公心,胆是公胆。袁世凯待他,并不薄,当年蔡锷去日本留学,在长沙只借得二毛钱,到了汉口借亲戚洋六元,由汉到京,袁世凯借给他洋元一千,以愚士度之,士为知己者死,蔡锷当死心塌地效忠袁世凯才是,袁世凯搞民主共和,将军是抵命相助的,而袁世凯逆天下滚滚大势而复辟帝制,蔡锷也就壮士断腕,切割私情,挣脱束缚,首举反袁大旗,是为公心,此举被孙中山誉为“再造共和”;而其身子其实羸弱,他所借助的力量,也只是僻远的云南新军,欲以鸡蛋去碰石头,怕也只有湖南蛮子才有此蛮劲,是谓公胆,陈独秀在《欢迎湖南底精神》中对蔡锷这种公胆钦敬有加:“蔡松坡带着病亲领子弹不足的两千云南兵,和十万袁军打死战,他们是何等坚韧不拔的军人!”
以如此公心与公胆,“为四万万人争人格!”蔡锷若不早死,也许真的会争出一个真正公权的公家来,可惜历史从来都没有假设,蔡锷出师未捷身先死,后来的民国政府,虽然实行“疑似”公权的总统制,却实是蒋宋孔陈的私天下。确实,将军所为,都是在国家意义这个层面上的,当年,将军病陨于日本东京福冈医院,归葬于长沙岳麓山,举国志哀,为中国近代史首位获国葬者,现在,将军故居也由市保文物一升省保,再升国保,将军价值,再次升到了国家层面上,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只是尘世常常嚣嚣,历史往往寂寂。在将军故居,历史在这里停滞了,唯有一座茅舍,在秋风秋雨里,无言诉沧桑。我们盘缠有时,不见再有人来,此地就仅有我,刘兄,还有同游者周兄,有多少人来此地瞻仰过?怅然上了归途,未见人往,只有秋风往故居那头吹。天空里密布着历史的烟云,冷啊。将军又要陷入多长的寂寞了呢?怅辽阔,问苍茫大地:是谁,把那历史的天空搅动得周天寒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