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正值隆冬,大雾让那些急于一睹紫鹊界芳容的骚客们连呼不爽。我却有一种窃喜,因为我早在20年前就见过紫鹊界的真面目,知道那是一片浩如烟海的壮美,即便雾再大,再湿,也只能算是她随手从天边扯下的一片纱巾,恰如深闺里一位相思的女子,明知道郎君的到来,却羞涩地躲在帐幔后面偷看,不肯出来,更显出几分情趣。
山水结缘,讲究一个品位,更追求一种趣味。紫鹊界海拔1200余米,水却像血脉一样不依靠任何灌溉设施往上涌,而且能做到天旱不干,天雨不涝,自然调节,这不能不算是一种神奇。更让人不解的是2000年前的先民怎么就发现了这么一个好的所在呢。要知道当时他们是被当做劣民赶往这片山地的,仓皇中,当他们停下逃跑的脚步,驻足下来,环顾一下四周的土地,准备在这里歇脚垦荒时,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脚下踩的正是一片仁山智水。在这里,山的包容与水的灵动便得到了最好的诠释。山将水紧紧揽在怀中,水却可以走到山的任何一个角落。山随水势,水趁山威,一块块梯田在苗瑶人的银锄下从山脚一节节往上长,直长到白云低头,雾岚缠腰。这时,山便有了人的心性,如盖的森林有如人的秀发,常年翠幽幽地绿着,做了水的根源;人却有了水的灵性,特别是姑娘们,一个个长得白白嫩嫩,两只黑乌乌的眼睛里,秋波流转,顾盼生辉,倒成了山水的帮衬;而点缀于梯田间的板屋,更像是某张曲谱上跳荡的音符,悠远而沉静。
在瑶人冲,我们见到了一座古老的榨坊。这是苗瑶人榨油的地方。简陋而且空洞的一间屋舍,就这样矗立于一道陡坡上,虽然没有看到先人赤膊榨油的场景,却让我们品味了一回榨油的艰辛。同仁中三五力士争相推动沉重的榨棰往榨床上撞击,仅几个回合,便已气喘如牛。而榨坊却沉静如初,仿佛在回忆着当年的某件往事,嘴角上露出不易觉察的笑容。我亦小心的留连,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踩痛了榨坊的某根神经。陪同的村长说:榨坊建成少说也有几百年了,不知榨干了多少茶籽和桐籽,现在还在沿用,而且健朗如昨,一点也不见老。夜深人静时,榨棰声声,说不尽苗瑶人心底的寂寞与憧憬。面对眼前这尊活了几百年的“高人”,我的心底却涌起一股辛酸与崇敬。酸的是那过去的苦难岁月,敬的是苗瑶人永不屈服的奋争精神。苗瑶人求的只是一个平等,图的只是一个安稳。他们当初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自己在逆境中创造的梯耕文化,会成为供后人观赏、惊讶和叹服的美丽风景。
山雾渐浓,淅淅沥沥的冻雨像花瓣一样从伸手可触的天空洒下,让人疑心自己究竟是置身仙境还是身处凡间?正仿佛间,主人殷勤邀我们进屋做客,红彤彤的木炭火立刻驱散了我们心头的寒意,而酽酽的苞谷烧带着紫鹊界人的浓浓情意进入我们的心扉,让我们迅即脸红心热起来。吃着可口的农家菜,畅谈着紫鹊界美好的前景,主客都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主人说,你们如果在春节来,就能吃到这里的特产柴火腊肉、猪血丸子、冻鱼和糍粑了。要是遇上晴天,还能看到村民们用于敬奉天神祈求丰年的香草龙队。草龙被紫鹊界人视为龙中之王,也许正是因了它的庇护,紫鹊界才捱过了漫长的岁月还能丰采如昔?还能在沉寂了2000年后的今天像一朵羞答答的玫瑰将她的美静悄悄地展现于世人面前?我真想停下我那双并不安分的脚,来这里与紫鹊界人共守这片淡泊与宁静,共守一份清苦却很实在的生活。
山中日短,转眼已近黄昏,而雾却依然没有消散之意,浓浓暮色却匆匆从天外赶来与我们话别。透过板屋中映射出的浑黄灯光,我读到了一种久违的含蓄与隽永,和门扉上悄然剥落的岁月与光阴。
(作者:李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