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记不清什么时候知晓岳阳楼了。反正很早便通过杜甫、孟浩然的诗与范仲淹的文,一次又一次地神往和神游过岳阳楼,还有岳阳楼旁那八百里洞庭湖。
第一次游岳阳楼是1978年的夏天。其时,我在省内一所大学念书。同寝室的一个同学是岳阳人,放暑假时热情邀请我去他家做客,并许诺陪我游览岳阳楼。我欣然答应,兴致勃勃地跟他来到了岳阳。同学的家在城陵矶,离岳阳城区还有较远的距离。出了火车站,我们便直奔岳阳楼。
站在江南第一名楼前,我微微有些失望。这座高不过三层、且年久失修、颇有些颓圮模样的楼阁,就是闻名天下的岳阳楼?我想象中的岳阳楼应该更高大、更伟岸、更精神,这样,才能与范仲淹笔下那大气象、大境界的《岳阳楼记》相匹配。不过,当我转过身来,顿时被眼前那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洞庭湖水所震撼。那天下着雨,云层低垂,天色微黄,湖水浩大,浊浪翻滚。水天均呈现着一种苍黄的色彩,氤氲着一种苍凉的情感。我以为,登岳阳楼就应该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似乎只有在这样的情境中,才能真正领略孟浩然“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雄浑诗句,才能真正感受范仲淹在描写霪雨霏霏、浊浪排空的洞庭湖时所产生的“感极而悲者”的忧患情怀。我终于明白,洞庭水与岳阳楼原本是浑然一体的。是洞庭水赋予了岳阳楼以阔大的魂魄,而岳阳楼则给予了洞庭水以人文的生命。许多年过去了,当年登岳阳楼的情景和感受,令我沦肌浃髓,刻骨铭心。
第二次已是二十年以后了。1999年中秋,我和李元洛、水运宪等作家陪同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先生来登岳阳楼。此时的岳阳楼已经过修缮,恢复了往昔的风骨和神采,宛如一位戴着古代将军头盔的壮士,雄踞在洞庭湖畔。余光中先生说的好:“依然三层,却高过唐宋的日月”。一语道出岳阳楼在历史和文化上的高度。正是众多的历史事件、文化名人和文学名篇,使得这座古建筑能够俯视古今,名扬天下。
此时的我也已年过不惑,不复再有少年时的感伤。站在岳阳楼上,面对秋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湖面,禁不住心旷神怡。虽说不上宠辱皆忘,但心境确渐趋平和从容,天高云淡,感悟到了《岳阳楼记》中的另一种情绪和境界。
最近一次游岳阳楼是在2007年11月。岳阳市委、市政府邀请一些作家来岳阳采风,我有幸忝列其中。是日,天空多云,阳光时隐时现。湖面上的风很大,使人感觉到初冬的寒意。我们先步入了刚建成不久的岳阳楼新景区。新景区面积很大,且布局合理,错落有致。一路走来,高耸的瞻岳门城楼、巍峨的仿古青砖城墙、沿湖由铁链串成的洞庭风韵诗廊、为纪念范仲淹、滕子京两位先贤而建的双公祠以及五朝楼观、碑廊、吕仙祠等景点依次排列,建新如旧,富于历史感和沧桑感,与古老的岳阳楼十分自然地融为一体。新景区的建成,不仅扩大了岳阳楼的游览范围,也丰富了岳阳楼的历史和文化内涵。
我又一次伫立在岳阳楼前。这座自东吴名将鲁肃筑台阅兵迄今已有千余年历史的名楼,命运坎坷,屡毁屡修。它无疑已经成为一个醒目的文化符号,见证着历史长河的起伏波澜,映现着历代文人的复杂心绪,凝聚着我们民族特有的忧乐意识。我不知道,中国还有哪一座亭台楼阁,像岳阳楼这样承载着天下忧乐,拥有着如此沉郁的身影和凝重的面容。一座楼阁,依傍着一汪湖水,怀揣着一篇古文,就这样走进了绵长的历史,并将随着历史无限地更新、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