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1995年元月,我吟咏着“文革”期间从家姐教科书上读来的这段话,奉命到永州挂职锻炼。1997年2月,当我离开时,我醉了,为永州这方山山水水,为永州淳厚深重的人文,为在永州的七百多个日日夜夜。十多年来,我忘不了这场酣醉,不时记忆起在永州的点点滴滴。
永州的两年,我思索过很多。永州之思,一直萦绕至今。永州历史非常厚重,自汉代设零陵郡2000多年来,形成了自身独特的人文魅力。湘水、潇水交汇之处,山水奇秀,人文瑰丽,九嶷舜陵、祭祀孔子的舜文庙、纪念柳宗元的柳子庙、怀素的绿天庵,周敦颐的濂溪祠,浯溪摩崖碑林犹存自唐以降300多人的诗、词、书、画、石刻……任何一处古迹在西方人眼里都是国宝。这一切都让我心神俱醉。我多次走进柳子庙,次次为他倾倒。“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凡经其门,必为名士”。自有科举,湖南省中状元12名,永州占3名;从唐初到清光绪九年,湖南共考取进士2305人,永州达486人。此等学风盛况,令我心驰神往。永州居潇、湘源头,亦为湖湘文化之源,清代经学家王闿运赞叹:“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千年之后,每思至此,不由深思永州未来,不由设想如何重现昔时风采。在这样一种思绪牵引下,我便用心欣赏柳宗元笔下的清幽峭奇、如诗如画的永州风物,仔细体味浸润浓重人文气息的山水趣味。我发觉自己来前将永州仍定位为“流放之地”错得离谱,这里不仅“苛政猛于虎”荡然无存,且现代城市的雏形已经初现。遥想千年前的柳子,要是面对蛮荒不再、偏远成迹的永州,面对至今如此淳朴的民风、如诗如画的山水,也定会豁然开朗。
永州的两年,我经历过很多。有三件事记忆犹新。第一件是永州区发展规划的完善。1995年的县级永州市,正为实现跨越发展而定位。当时,深受困扰的是火车站和机场不在永州县域内,对如何发挥永州“南山通衢”的区位优势,众口不一。我刚好赶上这场事关县级永州市长远发展的讨论,赶上零陵地区搬迁之议,使我亲历地改市、市改区的变迁,也有幸对一个县级市的实际发展作战略思考。我认为,永州区20公里处湘桂铁路通过,另外还有一机场可供利用,永州区正好处于铁路、机场50公里辐射范围之内,永州的发展规划完全可以围绕充分运用周边的铁路、机场等基础设施而定。这件事,我获益匪浅,对发展观念和思维更新的重要性,体会更深。第二件事是南津渡电站的重组。南津渡电站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利用外资建起来的,运营后受汇率变动影响,政府难以承担波动幅度过大的汇率风险,同时,电站人员不断增加,成为各个部门安插人员的去处。我去时,南津渡改制重组正在统一思想,即在保证县级政府现有收益,且在新增利润中分成的前提下,出让南津渡电站,不再承担具体经营事项,变实物占有为货币占有。但在几大家领导基本达成共识后,某部门的领导认为,这个电站凝聚了各级水利水电部门的心血,就这样出让感情上过不去,否定了货币占有的方案,并通知市县领导赴京汇报,我参与了这次汇报。经历这件事,我深知改革,改的首先就是观念,观念革新了,观念变成了现代市场经济的观念,才会有改革的新突破。第三件事是我遭遇的第一次车险。在永州我挂职市委副书记,分管招商引资,哪儿有项目、有资金,就往哪儿跑。那次刚从长沙返回,未作停顿休整,又当即直奔长沙争取支持。雨天坡陡路滑,汽车在公路上滑了几个圈才勉强停住。这次生死考验,我认识到,生命可能在瞬间化为乌有,人必须把握好能干事的年华,尽量做一些实在的事情,方不负此生。
永州的短短两年,我感叹过很多。翻阅永州,永远会激发感叹。永州名人辈出,名人又很关心家乡,关心的结果,现在看来令人唏嘘感叹。就说唐生智先生与湘桂铁路吧。听老人们说,湘桂铁路本来不走东安,由于唐生智先生说老家不可无路,所以湘桂铁路绕行到了东安。我以为此说有虚,就作了一次好事者去确证。结果却更让我吃了一惊。原来,唐先生此一改变,现零陵区内已修好的路基,只待铺轨,也因此荒废。我注目着这一段荒废的路基,涌出良多感慨,感叹历史就是这样无奈,感叹是人物改写历史,还是为官不忘故里?
永州的两年,我至今仍在回味。永州之味,历久而醇厚。记得初到之时,同事请我去一农家吃血鸭。我正在回想血鸭同太平军洪秀全、洪宣娇的渊源,感叹永州一道菜都有掌故的时候,香味已然扑鼻,食欲顿时大振。血鸭入口,鸭肉鲜嫩,鸭血细腻,香、嫩、滑、辣四味俱全。尝一口,记一生,就像永州的山、永州的水、永州的风土人情一样,初一沾染,就深陷其中,深为其着迷、甘受其浸染。回到长沙,我仍视自己为永州人,为永州的发展尽绵薄之力,知道我、与我共过事的永州人至今叫我“刘书记”。
在永州两年,临行之时,同事都来送我。端着酒杯,凝望着一双双赤诚的眼睛,我杯到酒干,只想醉,醉在这里,醉在永州。刘庆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