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
故乡总是离得愈远且久,愈觉得她的好。我年少时在怀化念书,后来又在那里工作,每次坐在很慢的火车里,都能看到溆浦思蒙的山水。总会听身旁的外乡人说:呀,好像桂林啊!我默然而坐,听人家称赞去。家乡尽是这般风景,我并不觉得新鲜。不曾想20多年过去了,这里被评为新潇湘八景之一。再回到家乡去,朋友们便要邀我去思蒙游玩。乘舟从县城顺流而下,夹岸青山,满江鸥鹭。不免想起屈原,他行歌溆水应是冬季,江面飞舞白雪,猿猴作戏而鸣。那时候的溆浦是荒蛮的,屈夫子伫立船头,千万孤独。
我早就去过洪江多次,那时候并无游客。晨起之后出门散步,不经意就走进幽深的古巷。我喜欢逛这里的老街旧巷,望着一口石缸会发呆半天。石缸上刻的鱼龙变化,居然昭示着人生哲理,我当初并不明白。下雨时天井里滴滴答答,门槛上半坐着纳鞋底的妇人。老大爷抽着长长的烟杆,望着石板上溅起的水花。生人往门里探探头,他们不会觉得惊诧,也不搭理。深宅大院挤挤挨挨的,当年这方码头该何等繁华。等这里成了旅游胜地,我才知道它曾经是有名的商都,远自川贵的木头、桐油、茶叶、药材都由这里集散,下长江,抵沪上,去南洋。
十多年前常去芷江出差,公路沿氵舞水逶迤而行,但见水澄沙明,岸柳如烟。第一次去肯定要看“受降坊”,冈村宁茨的战刀就在这里哐当落地。受降坊所在地就是陈纳德将军“飞虎队”的指挥所。旧照片上那些来自美国的飞将们,意气风发,天真烂漫。而这些年轻人每天面对的竟然是死神。我后来每次去芷江,必然去拜谒受降坊,看看那些旧照片上的微笑。
我在怀化市工作了两年,居然不知道咫尺之遥有个古村落荆坪。这里曾是战国时代牂牁古国的都城且兰古城,历代为要关名驿。到了宋代,潘家在此繁衍,香烟鼎盛近千年。此地潘姓为宋代名将潘美之后。宋代开国元勋潘美忠烈可嘉,可在民间演义中却是千古大奸潘仁美。荆坪的潘家祠堂有个古戏台,那里上演过许多人间悲喜剧,却从来不演《杨家将》。民间文学的迷雾,终究替代不了真实的历史。
怀化可看之地甚多,还有会同高椅古村、通道黄土侗乡、靖州飞山奇观、沅陵高山水库之千岛胜景。怀化的山水是锦缎绣出来的,你找户农家住下来,推门开窗便风光无限。大山里的人又甚是好客,你不论走进哪家侗寨,鼓楼的侗箫都会对你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