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借给石霜寺一个夜晚

    青灯，古佛，暮鼓，木鱼，袈裟……

    就这样，石霜寺毫不客气地浸入了整个的我。是的，这个时候，人的精神的欲望总会远胜于其他。再无琐碎的世事白云苍狗，只因为浪迹于此，在这个流火的仲夏夜。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林深。谁说的？我不愿意知道。但我晓得，石霜寺就是这样，将深奥的教义体现为简洁的视觉画面呈现出来。这画面是活的。无数业已踏尽红尘的匆匆步履，就在这严酷的自然环境和绚丽风光的极大反差中，穿越着痛苦与幸福之间的距离，神奇地结合着政治、宗教与自然。

    也许，只有永恒的宗教可以对抗无限的空间吧，因此才会坚定他们皈依佛教的信念。于是，这幅古画中，香烟缭绕处满是惊起的鸟雀。栖枝的满院绿荫里，空白如也，恍惚人心。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这些僧人是人与神的中介者。真正的神，是一种力量，而非迷信的载体。

    石霜寺是靠细节吞没我的。看着它的每一个细节，是一种富丽尊贵的干净，和他所供奉的神灵相匹配。金碧辉煌的鎏金宝顶，让留宿的我在黑夜感觉到了他的光芒。寺庙的装饰几乎抵达了人们想象的边界。是的，人们已经不许有更好的方式来美化它。于是，在青灯的阴影之上，那微红的火苗确曾照亮着许多人的面庞。 暮鼓早已响过，却谁也不愿敲动木鱼。

    我正在感动。因为我的一次次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收获到的现实的跳蚤，已在脱离本体。终于进去的是一个四合院的院落，很小。粗糙的白色墙壁上，颗粒粗大的阴影凸显了青灯的质感。

    推开任何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都可能发现一个隐秘的院落，浩瀚的石霜寺就这样被分散在无数个隐秘的空间里。有如时间，被隐藏在那些陈旧木门的背后，你轻轻推开它，时间才带着它所有的秘密向你涌来。

    不可抹杀，石霜寺的佛光，确曾照亮了一个历史的明朝，也隐约着东洋彼岸一个民族的宗教信仰。我不相信巧合和刻意，到底，这个千年古刹的背后，是有偌大的力量和玄机的。我迷失在想象的尽头，层层叠叠的火光和佛像扑打着我粗砺的面孔。可惜，无论我站在怎样的高度上，都无法瞥见岁月的点滴痕迹。是的，石霜寺是一首磅礴的史诗，无限散开，散长。乃至于，扰乱了史实与神话的边界。史实，真是神话的一部分，而神话，则是另外的一种史实。

    僧人睡了，梵音仍在闪烁不定。留下巡夜的小僧如幽灵般在月光下一点点清晰的浮现，在磨得发亮的石板上，有着一个完全对称的影像，如同他本人一样逼真。我该睡着。然而睡不着。我害怕这原本生动的场景变成冷寂的图画。于是，宁愿就这么坐下逐渐谦卑的身子，打一个盹，让寺庙深处的诵经声送到我空寂的梦里。月亮走了，不久又是太阳，遁着走过去，去得这堆千年的声波里。终于不敢。

    是的，我发现，自己的行迹是如此可疑。尽管我晓得，神圣的石霜寺肯定不会在僧侣和俗众间划出界限。 终得行将离去，这个夜晚之后，只因尘缘无奈难脱。给了自己一个幼稚的借口：我说过，我尚处在如佛所解的因果中的起点。来时的路，风景如初。垂者依然骑在凸显着沧桑的青石上，似乎有个目标，似乎没有。脚下是浏阳南区重镇金刚，这个早晨，我故意留下了一点什么，又似无意留下的。

    冥冥之中，我又来了。风景依旧。 车前子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有的家去过，有的家没去，不是不想去，而是得留着，慢慢地去。